兩個愛情故事

這幾天看了Paris, je t’aime ，這部電影是由好幾個關於愛情（註一）的小故事串起來的，很有意思，其中有一個，說的是本來要與妻子提出離婚的中年男子，在得知妻子得了血癌之後決定留在老婆身邊；中年男子斷絕了與情婦的關係，陪老婆逛街，聊天，做一些之前覺得很受罪的事情，在不知不覺中重新愛上了妻子，在妻子死去之後為情而殤，成為了一個鬱鬱寡歡的人。

留言板上，朋友提起徐志摩這個人。徐志摩十八歲時聽從父母之命，娶了當時十五歲的張幼儀，婚後沒給這個妻子一天好臉色看，嫌她是個鄉下土包子；在二十二歲那年，張幼儀懷孕，徐志摩第一個反應是＂把孩子打掉＂（註二）；之後沒多久，徐志摩便拋棄那懷胎在身的妻子孤身海外，一走了之，去尋找他那茫茫人海中唯一靈魂之伴侶。

這個朋友評徐志摩薄悻、無情和無行，其實一點也沒錯；不顧妻子生命安危要她打胎，是不仁；拋棄有孕在身的妻子在舉目無親的異國，是不義；這種事情我們就算是對朋友，更甚至是陌生人，大概也不忍於如此，更何況是對自己結髮多年的枕邊人？想來徐先生若是和這法國中年男子異地而處，搞不好會撫掌大笑，留他時日無多的老婆一個人去死，然後和愛人消遙去也

寫到此處，大概眾多看倌會覺得我一定是個滿嘴仁義道德，飽讀聖賢詩書，兼之浪漫天真的天下第一痴心男子吧？其實我不是，我小時後愛看的是柏楊的中國人史綱，柏老把儒家諸多聖賢罵到臭頭；之後一個人流浪在海外多年，也讓我接觸吸收，並且認同許多西方的主流文化與價值觀。一夜情？男女雙方你情我願，有何不可？同居？若兩人沒有真正的了解彼此就盲目結婚，那婚後落差太大覺得娶錯人嫁錯郎就別怪別人．．吸大麻？人家關門自己吸自己的，甘我屁事，哪輪得到我來數落？人家美國總統英國總理都吸過大麻，還不是照樣當到美國總統英國總理？有人說藝人吸大麻帶壞社會風氣．．．我覺得責任倒還是在一開始神話這些藝人，和後來拼命用兩個禮拜每個篇幅用力報導的媒體身上多一些．．．

事實上，我經常覺得自己是沒有道德標準的人．．．因為道德標準是社會的約定成俗，是說不準的．．．在一個國家有這樣的道德標準，到了另外一個國家又不同，想當年裹小腳也是道德標準；而看到嫂嫂快淹死了，但是因為＂男女授受不親＂所以還是要好好的仔細思考論證一番再決定去不去救（基本上等論證完畢嫂嫂應該已經淹死了）也是道德標準；一堆白天滿嘴仁義道德晚上去逛酒家的道德家，被白天罵他罵的要死結果晚上去光顧同一間酒家的道德家批判，演變成一種怪異的高道德低標準現象．．．

我遵守的，不過是簡單的同理心而已，己所不欲，就不要這樣對待別人（註四）；沒有人想在垂死之前，還要接受自己的丈夫離去的消息；同樣的，也沒有人想要在自己懷孕舉目無親的時刻，被唯一能夠依靠的先生拋棄。喜歡經濟學的我，想法其實相當的接近所謂的效益主義（Utilitarianism）（註三）。

只是用效益主義來看，這兩個故事，都有著弔詭的後續：法國男人陪伴著垂死的妻子，後來走不出亡妻的情殤，剩下一個逝去的回憶，和兩顆破碎的心（他和他情婦的）．．．而張幼儀擺脫了被拋棄的陰影，繼續在德國求學，後來擔任銀行副總裁和服裝公司總經理，想來要比跟徐志摩一起一輩子被自己老公當成鄉下土包子瞧不起，更開心一點。只是難道這樣的結果，可以讓徐詩人拋妻棄子的行為正當化嗎？可以讓中年男子置自己命不久長的妻子不顧的舉動合理化嗎？

想來在愛情的世界裡，道德倫理不是答案，效益主義不是答案，而我能期許自己能做到的，不過就是盡力爭取，然後無愧於心罷了。


註一：其中有一個描寫喪子之痛的，擺在一堆愛情故事裡面有點不倫不類．．．
註二：在醫療科技落後快要一百多年的時代，墮胎是有生命危險的，聽說徐詩人的態度是＂坐火車也有危險，不過大家還不是照樣坐火車？＂
註三：以行為產生的整體結果決定行為的正當性。也即是說，一個道德上對的行為，就是在所有可能選擇之中，其結果能產生最大量善或是最小量惡的行為。簡單的說，就是如果殺一人可以救兩人，這個殺人的行為就可以被正當化。比如像是電影顛峰極限中，一條繩索吊著三個人，而中間那個必須割斷繩索讓最後一個人落下，不然大家一起去死的這種狀況．．．基本上我去年讀法律的教授對這種效益主義有點嗤之以鼻．．．
註四：梁啟超對徐志摩說＂萬不可以他人之痛苦，易自己之快樂。＂，其實就是這樣啊．．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