捷徑

從但尼丁往北開，大概開四個小時，就會到基督城。那是南島最大的城市，比起但尼丁來，有更多好吃的東西，和逛街的地方。差不多從台北到高雄的距離的那一段路，我有陣子常開，有時是送朋友到機場，有時是去拜訪許久不見的朋友，有時就是厭倦於但尼丁的一成不變，想暫時換個不同的城市和心情。

來來回回開了這麼多遍的一號高速公路，許多路段早就了然於心；先一個時速六十五公里的右彎，再一個時速五十五公里的左彎，再開二十分鐘之後就會看到一望無際的海洋和沙灘，然後是限速五十公里的小鎮，然後是一個平交道等等。由於開了那麼多遍，我早就不再留意周圍的景色，這四小時的車程，對我來說只是到達終點站的一個不得不的負擔；我甚至有時候故意在深夜車少的時候開這段路，希望能縮短這原本四小時的車程。

直到有一次帶朋友環島旅行，在行到半路時，發現原本開熟了的一號公路，因為某些緣故被封起來，路邊指揮交通的警察將車流導向另一條從沒走過的鄉間小路。『沒關係，反正我們不趕時間』，我這樣跟朋友說著，一邊打著方向燈隨著前面的一排車改道。

那是一條很美麗的小徑，事實上，儘管我在紐西蘭住了這麼多年，我仍然為了看到這樣這樣的美景屏息感動：車的右邊，是蔚藍的海洋；蜿蜒曲折的路徑，在綠意盎然山坡草地上起伏；小徑的旁邊就是農莊的柵欄，不時看到牛羊成群，或是吃草，或是追逐。前面的車開的並不快，照這樣的速度原本四小時的車程可能會變成六小時，但是我一點也不感到煩躁不快，這突如其來，意料之外的美景，使得這段本該是不得不開的車程，變成了旅途中的一個高潮。

我想到之前看過的一部叫做『Click 』的片子，電影裡的主角是個忙碌的設計師，因緣際會的得到了一個神奇的遙控器，為了能夠提早達成目標，他不停的快轉著自己的生活；快轉到他功成名就，卻發現自己錯過了自己孩子的成長，錯過了自己的婚姻，也錯過了自己父母在身邊的日子；我突然覺得這和這四小時的旅程好相似；我們的人生中，有著各式各樣的計畫，也許是自己安排的，也許是別人設計的。該在何時結婚，何時生小孩，何時買房子，何時退休，都早已規劃好。我們自己為自己設定著各式各樣的目標：『我要在三十歲之前結婚』，『我要在三十歲之前年薪一百萬』，『我要在四十五歲退休』，而我們也專注著這各式各樣的目標，頭銜，成就。人生的意義，透過各種不同的目標和里程碑被定義。這些目標，是如此的被重視著，以至於這個社會不在乎中間的過程，久而久之甚至連自己也不太在乎中間的過程了。我們手上拿著自己命運的遙控器，希望能夠找到快轉的按鍵，或是讓自己渾渾噩噩麻木的按鍵；畢竟，如果自己都感覺不到時間在過去，那時間彷彿過得也特別快；就像在黑暗的高速公路上開車，不知不覺間，目的地就到了。

只是如果人生是一場旅程，以出生墜地，哇哇大哭的那時候為起點來算，終點應該就是兩腿一伸，駕鶴歸西的那一天了吧？這麼一想，那有什麼好趕的？趕去投胎嗎？雙眼緊緊盯著目標，心無旁鶩的過著，當然很好；但是以每個里程碑切割出來的人生，用銀行存款，股票總值來定義的人生，好像有點無趣吧？我和一些我認為最有趣的人聊天交談過，卻發現這些原本定義好的成就，像是學歷，存款等等，總是兩三句話就帶過，真正讓他在說話時臉上放出光彩的，也許是去某處旅遊時的經歷，也許是曾經談過的某個戀情，又或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某個轉折。

有時候也許在規劃好的人生道路上，我們不小心走了岔路，多花了一點時間，但是那又如何？這岔路說不定會引領你進入別有洞天的新世界，看到平時總是錯過的美景。黑夜中什麼也看不見的開四小時，和在令人屏息感動的鄉村美景裡面開六小時，又是哪個比較浪費時間？

於是，我每次再開這段路時，看到那個小小的告示牌，我總是會微笑。

然後，我會打著方向燈，右轉。

這一定不是捷徑，我知道。

但是這樣的小徑，卻讓我的人生，多了變化，更為有趣。